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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洪仁 : 忆总务主任宋华云先生
时间 : 2018-10-02 18:32:29

1962年,我和王志新、牟永贵、刘启正、赵佩芝、刘金先六位同志,从莱阳农学院调任山东省莱阳中医药学校工作。那时,宋华云先生是总务主任,42岁;我刚刚24岁,生活方面的事总是要找他解决勤劳能干、乐观风趣的总务主任,成了大家喜欢结交的人。与宋老相识十五年后,1977年,我也走上了学校总务领导岗位,更切身感受体会了宋老的若干“传奇”故事和宝贵精神财富。

宋华云先生是1920年生人,兄弟姐妹8人,排行第二,年少时就是家中的主要劳力。只在冬闲时读过两年冬学。后来做了 “国民政府”十一联中的工友,从挑水、劈柴开始到油印讲义、刻蜡板

四十年代,万第是八路军的半老区,宋老做了八路军的小学教师他那时知识并不渊博,甚至识字有限。曾到一个新学校任教,有两个学生的名字认不全,点名时只能有意漏掉,然后问学生还有谁?学生报上名后才化解尴尬,顺便学到两个生字。靠着不断学习,宋老便有“底气”报名参加五龙县小学校长的招考,结果他以第一名、年薪四百五十斤小米做了万第崔格庄小学校长,在乡间传为佳话。

刚解放时,宋老到万第杜家泊小学当校长,师资很缺乏。他就头一天教新选村民老师小九九算法,第二天,再教学生上课;上午教几个字、讲个故事,下午新老师就教给学生。在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也能把学校办下去。从宋老偶尔讲述的小事中,我渐渐体悟到,宋老的知识是靠不断自学积累的,工作方法是靠不断克服困难积累的。

宋老先后在莱阳干部文化学校、文登干部文化学校工作过,都是负责总务工作,管的面挺,权力很多,都不会往自家搜罗一点。我们跟着他去进菜,他不会吃菜农的一根黄瓜和一根豆角。驻校外期间,会整年不回家。他常给我们念叨的人,一个是方甫校长的“敬业”,平易近人、工作认真,春节值班累倒在诊桌前;一个是郭建秋主任的“精准”,蒙着眼,用手指就能辨别出400多种中草药;一个是曲衍海主任的针灸“到位”,扎针运针后,能让棒小伙汗如雨下;一个是文登干校炊事班长王舒伦的“实干”,一中午收拾200只鸡。这应该是宋老追求的典范榜样,更是一代代学校总务人传承的“四种”精神。

宋老在学校做总务主任间,很有长远打算。在学校路边墙角全部栽种焦裕䘵个梧桐树,刨块根、挖个窝就行,易成活、长得好,两年就成材。在学校建设时,伐掉做檩条建房屋,节省了不少资金。在校园内较大的空地上栽种药材,小块地也不闲着,种玉米种豆类,一年四季,粮菜不断,补充师生粮菜供给不足。这些绝对与宋老谋划打算、带头干有关系。

学校第一任总务负责人是陶振岗老师的父亲陶德卿先生,从1959年6月干到1961年10月,之后回乳山中医院做院长,在文革中被批斗迫害离世。宋华云先生从1961年11月接任后,经历了文革最动乱时期,到1972年底,因“政历不清”接受批判教育、劳动改造好多年,后又任药物生产办公室副主任,经历曲折无数。

新中国成立前,参加工作的人员成份和经历较为复杂,那时档案纸面记载材料很少,档案材料主要靠自己填写履历,佐证主要是找证明人。1964年前后,学校派黄一和班兆贤等老师对方甫、刘琛南、宋华云等旧社会参加工作人员的外调。外调发现,宋华云的入党证明人、村支书梁文江不认字,是个文盲,证明信是宋华云自己草写、念给书记听的,最后一句“系中共党员”没有念给他听,就盖上支书的印章了。也可能是给他入党佐证的人找不到了,那时什么通讯工具也没有,人死了都不好找。宋华云的问题是党内问题,当时按组织原则没有对外公开。文革期间前三年接受批斗的主要是郭建秋、于抱一等班主任和上课老师,青年学生把从泰安中药学校转过来的老教务主任张风祥和姜燕怡夫妻整得最惨,夏天放在院子里晒一天、晚上“坐飞机”整到后半夜,差一点就整死了宋老在很长的劳动改造时间里,充满乐观主义精神,不发一句牢骚,并且扫厕所、清理卫生很认真干净。后来大家和组织公认,宋老是想加入共产党、不是想加入国民党,没有罪行。根据现实表现,80年代初,我主持总务支部大会,恢复了宋老的党籍,上级党委也批准了,上下一致认为宋老的思想和工作表现比真党员还好还真。

泰安中药学校中药专业合并过来后,开设中药栽培课,必须有药材种植基地。学校就在莱阳城西5公里的杨家疃和闫家疃之间土丘山坡上,搞了十几亩地,大家称为“西山”。把斜坡地改造成梯田,能浇水。当时能称作机械工具的也就一辆马车、两辆手推车,来回接送学生行李等有辆汽车。后来买了机场雷达站的10几间房、条件稍有改善,在河滩开了几十亩地,规模扩大了。那时徐寿长老师负责药材种植技术,管生产的人一直找不到,药材基地面临干不去的状况。

学校刘书敬书记找到56岁的宋老,让他去西山负责生产,宋老不说二话、不提条件就去西山扎根了。可能是宋老个高背微驼、鼻子大,加上计谋足、点子多,爱唱京戏,驻守杨家疃西山个小土丘时间长了,大家就或尊或戏地称他为“三爷”,就是京剧《智取威虎山》的 “座山雕”。

夏天时,雨水多,草长得快。他是带头按点上、下工,不会让大家偷懒窝工。宋老喊一声讲故事了,引得大家不自觉地跟着他到地头开始劳作。他讲故事,有说有笑还有动作表演,大部分是传统的,但也经常插点荤俗咕咚(俏皮)话,活跃气氛。骄阳似火,没有一丝阴凉,宋老始终在地里干着,师生经常坚持不了,就要喊一声:“三爷,太晒了,收工吧?”他便模仿与杨子荣的对话“你脸为什么红?容光焕发!你脸为什么黑了,涂的是草木灰等等,给大家来一段,一阵欢声笑语,他把西山艰苦生活变成了大家的美好记忆。

去过西山杨家疃药材基地的师生,都知道宋老能讲故事、更爱看书学习,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等书都翻烂了。劳动课学生对他也非常佩服、拥护,一个班的学生被他安排得井井有条。比如,上午安排六个学生去除一块地的䓍,学生保证能完成。所以他安排干什么活,学生都愿意去干。带学生锄草收庄稼时,一般是他在中间,学生或前或后、或左或右听宋老讲三国、岳飞、神话故事等,有包袱处便停下来不讲,加快一点劳动进度,让学生追上他再讲。同学们反映,他这劳动课上的比政治课带劲多了。

宋老有劳动技术、也会干。当时是饥荒没温饱的年代,大块地种药材后,其它全部种粮种菜。没课的老师都要到西山劳动,寒暑假工人也要到西山劳动。参加劳动的有物质奖励措施,中午吃饭,吃地瓜管饱、不用交粮票。地里种的萝卜,又大又脆,休息时候想吃就分吃一个。他不是硬性规定你不准吃公家的地瓜,不准拔集体的萝卜。他对粮食看得很重,谁也不许浪费,收粮食一定要做到每粒都收拾干净。他说长出来不容易,不能丢在地里。这些措施,使大家在里生活不枯躁、肚子不饿得咕咕叫。

宋老是个和蔼好接触的人,见面总要跟大家打招呼,用现在话说浑身满满正能量,没见过他发过一次怨言、说一句牢骚话、指责别人一点毛病。当年,学校搞建设,水泥全靠工人用小车运回,从厂子到学校6公里全是上坡路,每人4包,汗流浃背,宋老会把燃着的香烟递到老工人的嘴中。冬天来临之前,要组织学生储备大白菜,天晚了拉拖车的同学没回来,他用笼布背上一大包的馒头和瓜汁条(咸菜),迎学生到半路,补充体力一起回来。

1979年底,宋老退休时,也没向组织提出任何要求,带着老伴、领了700元安家费,回万第镇王宋村养老务农了。1982年按政策他的退休待遇改为离休待遇。后来因为宋老的老伴身体不好、不能自理,需要住院治疗,他便向学校提出借住一间房。在我的印象中,这是宋老向学校提出的唯一请求。学校借给宋老的这间房是家属院最老的一号楼西北角的一楼,可能是阴暗潮湿破旧的原因,宋老借完之后,到现在空闲了十几年,再没有人能居住。

2000年前后,在学校家属院居住的几年,是大家与宋老难得的接触时光。可惜,大家听不到宋老讲故事、唱戏,因为老伴大小便失禁,他忙里忙外照顾,大家印象最深的是他大冬天天天到河里去洗衣晒褥。偶尔会看到他那巴掌大的小院里长着很茂盛的豆角和瓜果,大家心里便感到很欣慰。宋老带病危老伴回王宋村前,还给我们邻居每户送了一个他自个儿扎的拖把、自儿个绑的扫把,他送我个拖把至今没舍得用,放在小屋里,常常是物思人,觉得一生再难觅宋先生样的第二个人。

2010年,我72岁了,代表支部和老同志给宋老庆祝90大寿。生日这天我们赶到时,已老老小小、熙熙嚷嚷、高高兴兴一大家子人了。宋老还是披着件黑色厚重冬衣坐在坑上,微笑着接受大家的祝福。宋老他从烟台过来的、 81岁的老三妹,很高兴地拿出了给哥哥准备的生日礼物,一件暗红色的对襟大唐装想请老哥哥换上。宋老不为所动,静静地坐着。在孙女的耐心劝说帮助下,好不容易换上了大唐装,配合着家人照了几张像。在大家拉呱交谈的时候,我发现宋老竟悄无声息地快速拽下唐装,揉成一团摔在背后坑角,又很舒服自然地披上他的黑色冬衣。这一幕景,令我想起宋老只有身着褪色的灰蓝衣,脚穿沾满泥土的黄胶鞋,心里才是从容淡定自信……

2013年1月16日,我陪着85岁的刘书敬书记一起看望宋华云。我们三人算是老伙伴,见面后宋老脸上出现了少有的开怀大笑表情。老朋友见面自然要了解日常生活,便在宋老引领下到他的起居看了看。房子一排五间分东两间、西三间,西三间住着儿媳。胶东风俗东为上,东两间是宋老的日常起居房,进门是个锅灶,最东间是一个土坑,坑下是六个长条老旧粟色斗橱,一扇门上贴有白底黑字的一个大大的“福”字,这是两间灰暗房间里唯一的装饰品。与常见的红底黑字“福”字不同,这“福”字下面带着有几条释注,中间两条是“……俭为天下治家宝,勤是人间创业方……”。

泰戈尔说过:“天空没有留下鸟的痕迹,但我已经飞过。”宋老的人生已定格在2017年6月13日,宋老安静地走了,他这一生,遵从了自己的内心,完成了自己应尽的责任。遗憾的是宋老作为长寿老人,作为学校总务工作创业先辈,没有留给我们创业和工作的片言只语嘱托,“俭、勤”二字,不知能否精准刻画这位老总务主任的百年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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